Alfileria的花影下

林乔生进来的时候，瑞年正在逗弄万方家的小女娃娃。他眼光扫过她，她假装没瞧见。

并没有几个人的小聚，不一会儿人齐了便开始落座。林乔生坐在了瑞年的对面。

因为万方说并无几个人，热闹的那几个也不在，暗示场合安静，瑞年才来。他总是温和地体谅她不多话，生怕她窘迫。她不知道，林乔生也在。她不应该心存这侥幸，他和万方二十余年来处处捆绑如连体，怎会不在。

她心里各种忐忑，不知道他又会怎样。哪怕十多年没见，她还是记得他当年对自己的各种冷嘲热讽，各种生事，她总在噩梦里见到他，恼人至极。

她一点也不敢去看他。

席间觥筹交错，她只是和身旁的万方家小娃娃聊天，照顾娃娃的吃食，偶尔回答几句旁人的问话。

果然，不管她与旁人说什么，他都冷不丁地旁白几句，那略带刻薄的话，既没有明确是说与她听，也不是和桌上的其他人讲。大家面对他这幼稚的挑衅，也是各种心知肚明，仿佛中间十多年的时间从未有过，还是和当初一样。

林乔生看到她的眼光里没有一丝的窘迫，只是继续沉默。一拳头仿佛又打在棉花上，心中更是气闷不已。她心里没有他，所以她不生气，也不欢喜，她连一丝丝愤怒都吝啬于表现给他。

他想问问她这个逃兵，凭什么她可以对他的一切熟视无睹？为什么她可以一夕之间仿佛陌生人一样抛下他们的一切？她对他抛过去的一切疑问、责备、怨恨乃至愤怒，都视若无睹，像一面冷冰冰的墙壁，都弹回来，弹回来，让他加倍地愤怒与痛苦。

从进门的那一刻，他看到她清瘦地坐在那里，他觉得时光都倒退了，但是她转身故意避开神色的同时，他又像被狠狠地抽了一记耳光，提醒十年前她是如何在他的天翻地覆里，拉黑他，全身而退，留下他站在荒芜的青春里。

万方适时地给她倒了一些茶水，其他人陆陆续续地去与林乔生举杯，那短暂的尴尬仿若没有发生。

嘈杂的聊天里，她断断续续地听到林乔生在和旁人说着在一线买的大房子此时升值到几何，自己来来回回飞来飞去忙碌的生活。她知道他平日里不是这样爱现的人，而且都是多年来熟识的同学，只不过是想要说给她听罢了。毕竟，在他心里，她是个因为一心想要过上所谓优雅新生的生活而抛弃他的虚荣女。他想让她瞧瞧，他现在多么好，好到可以让仍旧蜗居在这个小县城里的她嫉妒、懊恼、后悔。

他还是如此地幼稚，哪怕，他对所有人，都理性、智慧、强大，像一个领导者。

可惜她眉眼里依旧没有声色。万方家的小娃娃对她耳语了什么，她笑起来，还是当年那个小女孩的情状。

瑞年笑的时候，心里想起从前，林乔生总爱一遍一遍摩挲过她的小小的手，最后停留在无名指上，许诺将来一定给她戴上好看的戒指，她鼻尖仿佛还萦绕着当初他身上的独特的花露水气味。而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切就都变了。他再也无法体谅她生活的处境，只剩下一味地责备，责备她无法能够和他保持同样的步伐节奏。她无法向他明说家庭的窘迫和自己的力不从心，只能沉默。那沉默变成刀子，将林乔生扎成了刺猬，他不去问，不去听，就认定了她是他想的那样，然后用尽一切力量，给她伤害，就像曾经他用尽一切力量，给她爱一样。

他人生顺遂，天之骄子，处处得意，不容许自己手中的一切失去自己的掌控。而在她这里，他失控了。这个人，最后居然拉黑了他的一切，彻底消失了。他知道她在哪里，但是他没办法去找，他也没有想到问一问，他觉得自己看到的，就是一切，他深深跌进那挫败感里。

哪怕时至今日，他依旧这样。多年前，她多想找一次机会去解释。而当她终于想张口，就被他灼红的目光和犀利的话语给怼回来，失望与苦痛占据了她所有的内心，没有什么可以解释，也没有什么值得去挽回。就到此为止吧。就到此为止吧。就到此为止吧。

想着的时候，林乔生又嚷嚷着让万方打开了第四瓶白酒，满上。他恶毒地想要递一杯给她，看看这个女人到底有多冷酷，却看到她低头与万方家的小娃娃顶额头，柔软的头发落到耳旁，像她当年笑嘻嘻地跟他说，以后要生个像他的女儿时一样，心中跌宕，一杯酒自己一饮而尽。

少年时，有一次她喝醉了，抱着林乔生发酒疯，又哭又笑，林妈妈在厨房里忙忙碌碌地给她煮甜汤，好像她才是林家的女儿，谁能想到后来时光。

九点半的时候，万方家的小娃娃开始犯困，万方提出先送小女孩儿和瑞年回家，两家相距不远，且离吃饭的地方很近，去去就回。大家应允。

瑞年和大家打了招呼，算作别，却唯独漏过了林乔生。他看她出了门，挺直的脊背消失在门外，突然就再无半分说话的力气。夜风从窗子吹进来，掀动了窗帘，初秋的夜晚突然有了一丝微凉。昏昏的路灯投下了隐隐约约的香樟树影，叫他想起当年趴在课桌上睡觉的短发小女孩，岁月是怎么把她悄悄偷走，再也不肯放她回自己身边？